2025年3月末，与寒潮相遇的屏南之行

贝碧嘉

福建省的福州市和宁德市虽然紧邻，但是在建筑热工设计分区中却分别处于夏热冬暖和夏热冬冷地区。我从前参与过几个宁德地区的空调设计项目，冬季82%的相对湿度和0度左右的计算温度给我一种苦寒之地的印象，而代表宁德市的气象参数就取自屏南县。虽然这一次的屏南之行已经在3月末，但是寒潮的到来让我切身体验了一回夏热冬冷地区的湿冷冬天。

全国热工设计一级区划图局部，可见夏热冬暖地区和夏热冬冷地区的界线从福州市区北面经过（摘自国家标准GB50176-2016附录A.0.3)

然而对屏南来说，福州何尝不是苦夏之地，尤其是近几年的高温日数总在全国前列，苦夏漫长至十一月，令人发指。因此有些福州人就在屏南买房度夏。由下图的气象参数对比可见，不论冬天夏天，福州的气温都比屏南高5度左右。再对比两站的海拔高度，还挺接近通常认为的每百米下降0.6℃的垂直温度递减率。

摘自国家标准GB50736-2012附录A，为了方便数据对比重新拼过图。


2025年3月29日早上，我们从福州出发前往屏南。

3月29日早上8点的500Pa形势


3月29日凌晨的卫星云图，图源水印


3月29日11时福建省24小时最低气温分布图

冷空气和南支水汽配合的降水给G3京台高速带来道路湿滑和能见度低的恶劣路况，高速上的LED屏亮出文字警示“雨天行车，降速、控距、亮尾”，路边竖着“团雾路段、小心驾驶”的牌子。


以下出自微博@福建气象爱好者对本次强冷空气过程的报告，屏南县自3月27日起，以24小时降温10.7℃、48小时降温16.5℃、72小时降温17.4℃，日最低气温于3月30日降至1.3℃，达到强寒潮标准。

【2025年“03.28”福建省强冷空气（局部性寒潮天气）过程报告（一）★03月30日低温报告】
截至03月30日20时，我省各国家站达到的影响标准：
⭐特强寒潮（1站）：泉州市（★德化九仙山）；
⭐强寒潮（4站）：宁德市（周宁、寿宁、屏南、柘荣）；
⭐寒潮（7站）：南平市（松溪、浦城、光泽、政和、邵武、武夷山）、三明市（建宁）；
⭐强冷空气（40站）：福州市（罗源、连江、闽清、长乐、福清、福州、晋安、闽侯、永泰）、龙岩市（长汀、连城、武平、上杭）、南平市（建阳、顺昌、建瓯、延平）、宁德市（★霞浦三沙、古田、霞浦、福鼎、福安、宁德）、莆田市（秀屿、仙游、莆田）、泉州市（德化、南安、晋江、永春、泉州）、三明市（宁化、清流、泰宁、将乐、明溪、尤溪、大田、永安、三明）；
⭐较强冷空气（1站）：三明市（沙县）。

以下是此次行程的主要途经地：黛溪村、玉洋村、龙潭村、四坪村、漈头村

贝碧嘉

本次行程第一站玉洋村正在举办“桃花节”活动以吸引游客。
如果不是这场冷空气延续了花期，之前的暴暖可能会让桃花谢得更早。

玉洋村的桃花开满山谷


如果天气好的时候在树下野餐，也是一场春日宴席。


质本洁来还洁去


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如果走入云雾中，就是下图这样的路况：

山路弯且窄又多临着深谷，能见度又低，需要一边开车一边不停摁喇叭以提示可能突然出现的对向车。我相信福建司机的驾驶技术放眼全国都是一枝独秀。

贝碧嘉

这里的村落大多以一条大溪为主干道，房屋分布在两岸，以桥相通。布局和江南水乡类似，都是人们逐水而居的共同习性。闽北浙南地区的编木拱桥是这一带的特色建筑，桥的主要承重结构由交叠的木材层层传力到两岸或桥墩，坚固可靠。这种造桥工艺已被列入当地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四坪村村口的编木拱桥结构模型

在北墘村，我们就遇到了一座编木拱桥——郑公桥。桥上有三处神龛，分别在桥中间和两头的入口处。我只记得其中两个神龛分别供奉着“顺天圣母”陈靖姑和关公，还有一处因为当时觉得对着神龛拍照不尊重就记不得了是哪位神了。

拍照的时候正下着雨

木梁、木桥面、神龛、香烛和鼓，一座桥兼具了敬神、议事、纳凉聊天的多重功能。

桥上的香烛让我想到了2022年震惊一时的屏南县长桥镇长桥村的万安桥焚毁的新闻：中国最长木拱廊桥万安桥被烧毁，始建于北宋 从火灾现场图片也可以透视到桥内部的编木拱构造。

幸好，由于造桥工艺的保护传承，万安桥被原地复原并于2024年通过文物部门的验收。相关新闻链接：曾被大火焚毁 福建宁德万安桥复原并通过验收从仰拍的照片上看复原后的编木拱构造。

在龙潭村，也有一座廊桥。 房屋、菜园、桃花，背景是云雾缭绕的群山。

走近看时才发现桥的基础是石砌的。桥的中部顶棚有阁楼状挑高，下面也是一座神龛，神龛对面外挑的防雨板中间有形似坐佛的镂空。

因为通向此桥的路没有修好，上桥的台阶也被杂草覆盖。顶棚的每个转角都是挑起的飞檐

石桥面和木顶棚，下图左侧桥中间是神龛

梁木上写着许多对联，以及工匠的姓名
“无山不入槛，有水尽环桥”
“虎墓口环桥吾村应有人登虎榜”


桥上的神龛也让我想起多年前看过的一个小说情节：女主执意要为自己工作的杂志社做一个自己感兴趣的专题报道，不畏舟车劳顿到福建的深山里来探访一座带神龛的古桥（书中称之为观音阁桥，我读那本小说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开发旅游，所以小说也有写实的地方）——为了赶在古桥因年久失修而倒塌或被开发商的工程机械推平之前探访古迹。然后打算返程的时候遇到恶劣天气，封路、断电（灵感源自08年雨雪冻害？）女主用手机里最后一格电打电话给男主求援，男主就从千里奔袭援救女主，还被她遗世独立的个性深深打动。但因女主的个性和世俗功利的格格不入，两人最终也是分道扬镳，人性的无常无法应对自然的沧桑，古桥依然伫立，即胜过千言万语。
接触现实很容易对文字祛魅，但这不代表我认为过去幼稚或者小说烂俗，那些写作者当年能火，也是因为他们写出了应试作文不鼓励我们表达的阴暗面，用复杂的人性抓住读者的心。一个作家看到一座古桥就能这样浮想联翩，但是对于在桥下的自家门口卖油条豆浆的大爷来说，这就是一个日常拜神、和熟人碰头唠嗑的地方。比如在郑公桥的那天早上我们吃了桥下大爷卖的油条豆浆当早饭。

贝碧嘉

根据以往设计经验，福州的冬季空调热负荷约为夏季空调冷负荷的约三分之一，而用了屏南气象参数计算的宁德的冬季空调热负荷和夏季空调冷负荷不相上下。低温+高湿度给人一种寒冷紧贴皮肤并渗入肌体的感觉，让人觉得四肢肌肉逐渐僵滞懒怠，甚至侵袭大脑让思绪停滞。虽然炎热也会给人这种感觉，但是低温就得配高湿度才有这效果。因此屏南的村子在开发旅游的物产方面多以自酿的黄酒为特色，在没有集中供暖、村民还习惯在下雨天烤火聊天的环境中以饮酒对抗这里的冷水和湿气。村民烤火聊天的时候我从旁边经过，觉得他们烧的木头散发出的气味和他们酿的酒差不多。我想起上供暖课的时候老师解释过夏热冬冷地区如果设置集中供暖的话，室内设计温度会低于北方，也就是寒冷和严寒地区。因为这个地区的人已经适应了冬天的寒冷，一下子提高室温反而令人不适（又是一个节省供暖能耗的理由）。
即使在回福州之后的两三天，湿冷给我带来的僵滞感依然挥之不去，只好又喝了些屏南买回来的黄酒来缓解，就当解铃还须系铃人了。



在北墘村，因酿酒水质要求，被村规民约特别保护的六角井：不准私用、不准洗东西，违者罚交粮食，接受批评教育。

酿酒作坊里以销钉锔补工艺修复裂缝的酒坛

酒文化展厅里的各种酿酒器、饮酒器、酒类管控时期的家酿产妇用酒申请表：“窃本地水土清凉，不管产妇家境困难与否，使用及煮鸡等绝对离不开黄酒掺和，如无食后产妇即成血温减低，继则不能再产等症状百出，身体大起变化……”


在龙潭村，先民四百年前依托山泉水在溪中巨石上建起的夯土红粬酿造场所——粬酒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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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16年屏南古村落相继开发旅游后，文创元素纷纷加入。为了保持古村风貌，对新建建筑也做了夯土色的景观改造。
夯土建筑热惰性大，冬暖夏凉，这也是气候与建筑类型的相关性。

龙潭村
龙潭古镇应该是当地开发旅游做得最火的村子之一。村口的游客视角

修旧如旧的土坯房

放养观赏鱼的“龙潭”

龙潭村的一处画室，可以看到仿古建的房梁支撑构件上用汉字写的构件编号





同一条溪上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新旧结合的文创元素：酒店、胶片照、和半面倒塌的土墙结合的咖啡店


龙潭村的石廊桥和粬酒埕前文均已提及，不再赘述。

四坪村
此时的四坪村很寂静，村口的栈桥，前文的编木拱桥模型就展示于此。和其他开发旅游的村子一样，栈桥的桌子上放了些扫码自取的当地干货。



北墘村
“红粬中国黄酒第一村”酒文化长廊

见多了钢构的厂房和砖石的教堂，北墘村的礼堂或者说是戏台是我第一次看到有如此高大的木构空间。

“鼓干劲、增产节约”的木雕标语悬于房梁下

古建中的雕花门和雕花橱柜上的戏曲浮雕和对联。据说这家人就是买酒曲发财之后建了这宅子。之前由于文物保护力度不够，宅内的供桌、橱柜都被盗过。

北墘村的编木拱桥和酿酒作坊上文中均已提及，不再赘述。

漈头村
漈头村同样逐水而居。

我在漈头村吃到了蕨类植物的嫩芽——一道只有梗和嫩芽而没有大片叶子的菜。因为叶子一旦长大，茎就老化，无法食用了。这是我第一次有意识地吃到蕨类植物。


漈头村距离237国道很近，我们于2025年3月30日午后在此结束了本次行程，返回福州。